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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上海扬州帮装裱艺术名家费永明

文章出处:www.ytzjx.com 人气: 发表时间:2018-10-28

  作为中国书画文化传承的重要工艺手段,扬州帮装裱艺术在历史上影响深远,名家辈出,贡献甚巨,但至近世,由于时代的跌宕起伏,所从业者日益减少,扬州帮装裱业曾一度几近凋零。而身居海上的费永明先生,是扬帮装裱艺术的一代名师严桂荣先生之高足,得其亲炙,也是目前上海扬帮装裱艺术最重要的传人之一。费永明先生的从业经历,可以从中看到装裱艺术这一古老行业的兴衰与发展。

  中国人历来重视书画的教化作用,而书画装裱是决定了书画性命的一件大事,古人称之为“司命”业。中国古代的书画装裱技艺,虽然有着二千余年的悠久历史,但据唐代张彦远的《历代名画记》考证,早在晋代以前,书画装裱技术并不成熟,而是到了南朝后才始臻完备。赵朴初说:“书画赖有装裱助,乃能挂壁增光辉。”到了唐代,呈现出繁荣的格局。日本奈良使臣来到我国学习书画装裱,唐太宗亲命张彦远面授技艺,从此我国的书画装裱工艺流传到了日本。

  现代书画装裱的核心技术,其实也已经很古老,肇始于明代中晚期的扬州。明朝初年,由于元末的战乱,扬州的原住民只有十八户,(注解:《淮扬志》卷八。)而到了明晚期,扬州的人口已达八十多万。这时扬州的商业繁荣,文化兴盛,富商巨贾甚多,“新安最盛,关陕、山右、江右次之。”(注解:万历《扬州府志》卷二〇,风物志,俗习。)也就是说,徽商、晋商和陕西等地的富商都聚集在扬州。于是,扬州帮装裱艺术开始中兴。

  扬州帮装裱这一概念,也就是肇始于明代中晚期的属地扬州。随着资本主义萌芽经济的蓬勃发展,社会经济繁荣,文化消费非常普及,特别是扬州周嘉胄的《装潢志》刊行,普及了装裱技术,也极大地推动了书画装裱业的发展。我们可以从《装潢志》中了解到,中国书画装裱手艺的扬州帮、苏州帮之分派,就是在晚明,简称扬帮、苏帮。不过,当时的苏帮已经独领风骚。周嘉胄说晚明“装潢能事,普天之下,独逊吴中。吴中千百之家,求其尽善者,亦不数人。”一方面可见装裱业在晚明的兴盛,一方面也知道,装裱业真正的大师级人物也不多见。而扬帮最早的名师出现在清朝。据清代李斗《扬州画舫录》记载:“叶御夫装潢店在董子祠旁。御夫得唐熟纸法,旧画绢地虽极损至千百片,一入叶手,遂为完物。”这段话极为精辟,“仿古装池”四字,旗帜鲜明地标明了扬帮装裱的特点,是擅长揭裱古画。也就是说,不管古旧字画多么破碎不堪,一经扬帮装裱,顿时起死回生,天衣无缝。

  扬帮与苏帮,始终作为书画装裱的并蒂莲,争相辉耀。到了民国年间,由于上海成为了全国的经济、文化和收藏消费的重镇,于是出现了空前的艺术收藏高峰时期,书画装裱业应运而生,出现了鼎盛时期。据《民国书画断代史》云:即使在遭遇日军沦陷的1942年3月,上海的书画装裱店依旧有100余家,以苏、扬两帮为主,规模较大,还有本帮、广帮等装裱帮派也间杂其中。收藏家的共识是,历史上幸存下来的书画作品,如果不能遇到良工能匠,就会因损坏而被抛弃,隔断历史,所以装裱质量的优劣,实在是名家书画存亡的关键,因此装裱巧匠也被称为“画郎中”。

  民国间的上海,涌现出一批装裱业的名家高手,以扬帮最为著名者,如刘定之、马老五、周龙昌等。陈巨来说:苏州帮书画装裱的特色是擅长精装,纸、绢画虽数百年而不损也;扬州帮能一经潢治,洁白如新。(注解:陈巨来《安持人物琐忆》。)扬州帮最核心的看家本领就是“仿古装池”,真正如同画郎中一般,“包治百病”。

  陈巨来还介绍说:吴湖帆曾请上海“聚星斋”老板、扬帮装裱师马老五改装自己收藏的明代书法家詹景凤草书作品,由一幅大横幅,改为数条屏。改装完成后,由于马老五不识草书,误将“完”字拆开,所以又进行了第二次改装。虽然经过两次改装,依然做到了改旧如旧,丝毫也不能察觉改装的痕迹。

  张大千曾赞赏扬帮装裱名师周龙昌说:“此人挖补功夫,已致神出鬼没程度,任何破碎,任何人物、山石、亭子等等,均可东搬西迁,无丝毫破绽可寻也。”他曾经装裱元人五百罗汉白描绢本手卷,从中割取十八尊罗汉像,“再仔细详看,又一无痕迹可寻,绢又一无损伤之形”,“所织之绢又经纬分明,一无剪补之形”。可见扬帮“仿古装池”的水平之高超。

  上海解放以后,历史发生了转轨。流传了上千年的中国书画装裱行业在上海迅速枯萎。到了九十年代以后,装裱名师严桂荣先生似乎已经成为了硕果仅存的一位扬帮装裱大家。

  费永明先生是江苏涟水县人,他的家乡距离繁华的古城扬州百余里。年轻时,他在家乡中学做过代课老师。他说,“是改革开放的春风,把我吹来了上海。”为了糊口度日,他在上海文史馆租地开了一家书画装裱店。

  费永明在上海从事装裱业的时候,正是改革开放的初期。虽然百废待兴,但这个行业已经萧条了,老一代的能工巧匠大都已谢世,装裱业继承人也纷纷改行。干一行爱一行的费永明,只听说装裱大师严桂荣先生还健在。他说:“在当时,严桂荣先生是书画装裱界的泰斗,我非常期望能向他拜师学艺。”

  严桂荣(1920—2011)江苏省镇江人。1935年十四岁时来沪拜“集宝斋”老板潘德华为师,专攻古旧书画修复,数十年间修复唐、宋、元、明、清代书画精品数千件。其中曾为上海博物馆精心修复国家特级、一级、二级文物三百多件,包括镇馆之宝、晋王羲之墨迹《上虞帖》唐摹本、明代宫廷画《岳阳楼》等。曾主持修复北京故宫博物院北宋名画《柳雁图》等。这些曾破损不堪的名画,经严桂荣之手修复如新,焕发出迷人的艺术光彩。

  严桂荣先生是上海文史研究馆馆员,晚年经常来馆参加活动,这为费永明拜师学艺提供了有利条件。

  费永明回忆说:“1994年间,我初次见到严桂荣师傅。严师傅当时刚从香港办展归来。虽是古稀老人,但他的身体很好,依旧是精神矍铄,意气勃发的样子。他主动来到文史馆裱画室察看我的工作。我当时并不认识他,馆里的任老师就悄悄跟我说:‘这位就是严老!’我一惊。师傅当时很有名气,但他待我很客气,笑着说:早就听说文史馆有你这么个青年裱画师,做事认真,为人谦虚……”这说明,严桂荣先生已经耳有所闻,而作为新生代的裱画师费永明至此进入了严先生的视野。上海文史研究馆每周都会举办馆员活动日,邀请名家严桂荣参加。而只要严师傅每次参加馆员活动日,总会找时间主动来到裱画室,找费永明聊聊天,看他裱画。有时候,严桂荣看到费永明裱画的手势不对,就会指点指点。若是遇见他在装裱重要的作品,严桂荣还会告诉他注意裱画的事项。

  费永明说:“我当时非常认真地听取师傅的指点,记住他老人家的每一句话,因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。”所以每到馆员活动日,费永明都会特意打扫一下工作室,让纸、绢等材料码放得更整齐、更顺眼,屋子也更整洁更好看些。

  记得有一年,上海文史馆要去新加坡举办馆员书画作品展,请来严桂荣师傅裱画。严桂荣亲自装裱的作品有高式熊老先生写的《正气歌》手卷,还有一张张善子画的老虎的旧画。整个装裱过程还都拍了录像。严师傅在裱画的过程之中,一丝不苟,十分认真。费永明当时一直紧跟着严师傅,还做了十分细致的笔记。这使他终生受益匪浅,感恩在心。

  费永明说;“我对严师傅非常景仰,可在文史馆工作的几年间,虽得了严师傅的不少指教,却并不是他的正式徒弟。所以我的内心一直渴望着,能够给师傅磕头,正式向他拜师。”

  费永明介绍说;“1997年国庆前,我离开了上海文史馆,在瑞金街道文化中心自己开了家小店。起先,师傅非常忙,我也不忍心到他龙门村家里去打扰老人家。后来,师傅见我人诚恳,一心专研装裱艺术,就对我有点另眼相看了。以后每次去严师傅家,我都是带着古画修复中的难题去请益,严师傅皆一一指点,从无保留。大概又过了一年的光景,他终于答应正式认我这么个学生。我满怀欣喜,却又不知如何是好。记得我曾特地跑到周退密老先生那里去请教,《门生帖》如何写法?回来后即裁好红纸,自己恭恭敬敬写好内容。隔日下午来到老师家,请师傅、师母端坐高堂,我磕头递上《门生帖》。当时只是一片赤诚之心,形式十分简率,竟未想到延宴隆请。幸喜师傅不以为意,把我搀起,好言相慰,自此我便安心做了师傅的徒弟。一瞬多年过去,师傅亦成古人。”

  严桂荣当初对徒弟费永明所讲的一席话,似如警钟,一直长鸣在心。严桂荣说:“做个好的扬帮裱画师,其实只须记住两个字:‘老实’!这两个字先拆开来讲,‘老’字,是指我们吃饭的装裱手艺,它历史悠久门道精深,所以一定要好好学习,深刻领悟,才能学得过硬的本领在手;‘实’就是做事须踏实。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,以工序论,一幅画至少须十几道工序,你不可偷工减料,粗制滥造,因为装裱画就是‘司命’业,事关中国文化的传承。在装裱师手里出了纰漏,书画的寿命就要大打折扣,那就上对不起祖宗,下对不起子孙;再把‘老’、‘实’两个字加起来,就是‘老实’!是指我们为人的品格,即待客要诚实,不能做鸡鸣狗盗之事。特别是讲究‘仿古装池’的扬帮装裱师,我们更应该洁身自好。”严师傅还曾嘱咐说:“书画装裱,看似手工活,其实是在延续历史。我们老一辈都将要离去,传承历史的责任,已经快要落在你们的肩膀上喽!”

  严桂荣先生辞世后,师母将他生前所用之装裱工具,悉数赠予费永明,以示扬帮手艺的传承。

  费永明先生是一位本分、踏实而又低调的人,显系他的性格使然,这也使得他的声名不闻于庙堂之上。但在我所熟悉的民间艺术收藏圈里,精明老道的收藏家们对于他的书画装裱手艺,赞叹有加。我曾亲见他以扬帮的装裱手艺,使看上去“求生无望”的古代字画们起死回生:那些破碎不堪的唐代经卷、宋代卷轴、明代册页,经过他的手重新收拾起来,顿时神采焕发,令人刮目相看。像费先生这种装裱水平,他处难见,堪称一流。他就是一位画郎中,望闻问切,默默地细心着他的工作。但是他工作的意义却不在小,不仅事关扬帮装裱艺术的传承,而且对中国书画艺术的保护与弘扬,所起的作用绝对不可小觑。

  一个人一生的成就高低,不分行业的贵贱,而常常取决于自己的态度。费先生热爱装裱业,把手艺当作事业来做,这使得他勇气倍增。三十年来,无论市场如何风雨飘摇,生意如何清淡,他始终沉醉在探索扬帮的装裱技术之中,不为射利风向所动。这便是他之所以成为上海扬帮装裱业名家的处世法宝。

  费永明工作室位于上海闵行区的一座高楼二层。推门而入,就可见一排洁净的陈列柜,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他的师父严桂荣生前所使用的装裱工具。费先生总是温和地笑着,对来客说:“我特地做了这些柜子,将严师傅的工具陈列起来。我决心自己要继承其衣钵,好好把扬帮装裱这门手艺传承下去。”

  若是仔细再看,陈列柜中摆放的物品,远不止是严先生的装裱工具,在其他的陈列柜中,甚至还包括了唐宋元明清各朝代的纸、绢等装裱材料。这些陈列品,构成了中国装裱业发展历程的缩影。

  费先生介绍说:“中国的字画装裱业,是一个很特殊的行业,扬帮、苏帮、京帮、本帮、广帮等等,都是手艺帮派,可惜在全国,至今还没有一家专门的装裱博物馆。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建成一家扬帮装裱的陈列馆,这对于回顾历史、普及中国装裱知识,推荐装裱技术的发展,都是功德无量的好事。”

  关于扬帮装裱的特点,费永明有着自己的认识。他说:“我作为扬帮装裱业的后人,最大的心愿就是弘扬扬帮的传统、特点和精神。在所有装裱门派中,我认为唯有扬帮后面有个后缀‘仿古装池’。这个‘古’字有形而上的概念,值得我们继续深入研究。但在实践中,扬帮的传承人,是在本领域的全面发展的人才,不光手艺好,还应在收藏、鉴赏诸方面都要有精深的认识和修养,唯其如此,才不会把一件文物级的作品当工艺品来装裱,也不会把一件工艺品当文物来修复,所以字画装裱不是千篇一律的普通手艺,特别是扬帮,在为不同的作品诊疗过程,其实就是治病救画的作用。”

  现已是上海扬帮装裱艺术名家的费永明,为了拓展视野,培养自己的鉴赏能力,提高装裱水平,常年徜徉于艺术品拍卖和收藏市场,自掏腰包搞收藏。新近,他还成为了上海闵行区的民建成员。费先生近日将向上海民建市委捐赠五件著名的派人士的书法艺术品:民国十八年《黄炎培书学易偶记》、《黄炎培书夏敬观先生哀词》;1973年胡厥文临怀素《自叙帖》、《毛主席诗词》;1974年胡厥文临孙过庭《书谱》。黄炎培和胡厥文先生都是著名的爱国民主人士,中国派的领袖人物。他们的书法艺术品所见不多,均是珍贵艺术品,具有重要的文物收藏价值。这些作品,均是他累年积攒的艺术收藏品,如今无私地奉献给社会。今年的九月十五日,费永明先生将在上海图书馆隆重举办他的首次展览。费先生嘱咐我作文,自是不敢怠慢。在下书此小文,以示贺喜。

  孙炜先生系常年从事艺术收藏史研究的学者、作家,出版作品有《清风见兰——郭秀仪的艺术生涯》、《民国书画断代史》、《石癖风流——陆质雅传》、《北堂长物——陆质雅旧藏齐白石印全谱》、《黄琪翔将军传》(香港版)以及长篇小说《拍卖场》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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